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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傷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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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“你是嫌自己命大嗎?”

在巴州萬榮郡那條山溪旁,迎著九月的涼風,他把我從水中拽上來後,對我如是說。

那是來到世界後,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。

——“既然不能飲酒,為何還要逞強?”

閻氏的壽宴上,我獨自溜出去,是他給我送來醒酒的蜂蜜水。

——“臣領旨——”

迫於宇文護權威,他違心接受皇帝賜婚時,艱難開口。

——“既然這麽不情願,當初為何還要執意嫁給我?”

新婚第二夜,我倆冷面相對,他這般問道。

——“嫁了我,難免要吃苦頭。”

在我發現他的秘密時,他毫不容情地將我囚禁。

——“你先上去,我不讓你凍著。”

在寒冷簡陋的軍營中,他笑著,用溫暖的胸膛為我捂腳。

——“你只需照顧好自己,並不用幫我做什麽。只要讓我知道你站在我身後,我一轉身就能看到你在那裏,這就夠了。”

在建安城斷糧受困的艱苦時日,他這樣安慰我。

——“混賬!你跑這裏幹什麽!?”

齊軍趁夜攻城時,我跑上城樓去尋他,卻迎來這樣一聲呵斥。

——“我此生只做這一件事,不到身死之時,決不放棄。”

他對著元朔,莊嚴許諾。

——“讓我抱抱你,只消一刻。然後你就自己走,不用管我。”

他中箭就要絕命之時,對我這樣說。

——“其實能在死前做回獨孤伽陵,撇開那個面具,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?”

他血仇未靖,卻身份敗露時,絕望開口。

一句句話語,一幕幕往事宛如涓涓細流匯入我的心底,與他相識至今所經歷的事情在我腦海中一頁頁掀過。我這才驚覺,與他相識已有三年有餘,而嫁與他為妻也有兩年多了。

這兩年的時光,宛如白駒過隙,倏爾從指間滑走。但細細回想,他關切的眼神,溫淡的笑容,暖心的話語全都湧現在眼前……我和他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,只有一日又一日的平淡相伴。雖然這其中有齟齬,有誤會和偏見,但他對我一直是兄長般的體貼關懷。他的感情不像洶湧澎湃的大潮般激蕩人心,而恰如潤物無聲的細密春雨,一點點一滴滴溫潤著你的心田,能把溫暖傳遞到你心裏的每個角落。

我安然享受著他的關懷照顧,已把這樣的生活當成一種自然。雖然先前對他抱著不信任的態度,但此番明了他的身份,我才徹底放下偏見,而這時,已經晚了……

“宇文傾……”我從夢中醒來,驚坐而起,渾身已被冷汗打濕,眼角也有些濕潤。

“夫人!”一聲呼喚驟然將我喚回現實。

我的眼睛還朦朧不清,過了片刻,我才看清眼前人,驚聲開口:“大春?”

難道我現在正在宇文傾的宅邸?

扶住額頭,我瞇眼想了好一會兒。

大春拿了一個濕熱的絹布輕輕擦去我額前汗滴和眼角的淚痕,然後扶著我靠在床榻上。

“夫人,你這一病就是七天,渾身發熱,昏迷不醒,可把我嚇壞了……”大春胖胖的臉龐上滿是憂急的神色,眼裏也布滿血絲,一臉憔悴。

“苦了你了。我這不是醒了,沒事,勿憂。”我拍拍她的肩頭,安慰道。

大春轉身去幫我倒一盞熱茶,我籠緊了身上的厚被,仍是感覺寒冷。

“夫人冷了吧?”大春笑著,遞給我一個暖爐,把熱茶放在榻邊的小案上,“現在可是到臘月了。”

我聞言一驚,在齊國時還是十月,跟著楊素匆匆回到長安,一路上我昏昏醒醒,也不記得時日,而現在竟已到臘月了。

過了一個多月,宇文傾還沒有回來,我的心猛地一縮,遍體生寒。

“將軍沒有回來?”我問道。

大春爽聲一笑:“夫人定是病糊塗了。楊參軍送夫人回來時,不是說將軍他仍駐守在宜陽麽?難道您未聽到?”

我面色一寒,原來楊素是這麽托辭的。

“可還聽到其他有關將軍的消息?”我抓住大春的手,有些焦急。

她只是搖搖頭,一臉無奈。

我嘆口氣,身子又軟軟地靠在榻邊。問她也問不出結果,對於周齊戰事,朝中局勢,大春又能知道多少?

她見我不說話,又訕訕開口:“夫人如今回來了,待身子好些,不如回娘家看看?您的娘親和大哥都很惦念您,曾來府上問過好幾次……”

我的心湖驟然蕩開一圈嗀紋,剛才全副心思都在宇文傾身上,竟忘了自己的母兄。

“你跟他們怎麽說?”

宇文傾將我帶到戰場上,母兄並不得知實情,將近一年見不到我,他們必定會心急如焚。

想到這裏,我心裏驟然卷起深深的愧意。縱然是嫁了人,還是要讓家裏為我操心。

“就按將軍囑咐那般,說你仰慕北魏奇女子花木蘭,一心要上戰場上看看,將軍才不得不讓你女扮男裝,隨他出行……”大春回道。

“他們聽了什麽反應?”

“嗯……只是一個勁兒嘆氣,說您胡鬧。還囑咐我不要將此事洩露出去。再未說其他……”

我的心這才著地,稍稍寬慰些。蘇宇涼的性情暴烈倔強,不安分,這般理由雖有些牽強,但和她以前的所作所為相對比,還是勉強能搪塞過去。

看來哪天應該回蘇家看看,一是讓母兄放心,二是好探聽一下有麽有宇文傾的消息,再觀望一下朝中局勢,好做打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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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雲壓城,天色慘淡,灰白的天幕不見一絲光亮。

西北寒風吹得我的衣袍剌剌作響,寒氣如利箭一般直入骨髓。我裹緊身上鬥篷,撩簾鉆進馬車裏。

慶生跳上馬車,一揚馬鞭,空中凝重的寒氣仿佛被瞬時劈開,傳來清脆的響聲。

“慶生,路上積雪未化,駕車時要小心。”我叮囑道。

“夫人,放心。”

馬兒嘶叫一聲,車身晃了幾晃,緩緩向長安城外蘇家山莊駛去。

路上積雪未除,滯澀難行,出了長安城,多是山間野路,慶生為安全起見,更不敢快行,有些路段,我不得不下車行走。

這樣,我早晨從府邸出來,到了蘇家山莊時,幾乎是中午了。

我下了馬車,一陣寒風瞬時迎面撲來,吹得我面頰幹冷,一時睜不開眼睛。

呵口氣搓了搓手和臉,我一步一步向山莊門口邁去。

那個簡樸的莊園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單薄,仿佛一吹即走。

“二小姐!是二小姐回來了!”我剛邁進家門,正在擺弄車馬的老吳一眼瞧見我,驚喜交加。

“吳叔。”我微微一笑,溫聲回道,“我家人都在吧?”

“在——在——”老吳有些激動,“少主人、老夫人和小公子都念叨著你,還有貴客在,二小姐快快進屋吧。”

我心頭一暖,不由得加快了腳步。

拐進一個拱門,卻見一個身著玄色緊身襖的少年從主院出來,看見我後立時僵在原地。

我和他相隔有十餘步的距離,但仍能辨清他的模樣。

一年多不見,他似乎成長了許多,身量已足,面貌也不似以前那般稚嫩,眉宇間多了一些男子漢的硬朗之氣。

好一個俊朗清秀的少年!我由衷讚嘆,內心不由自主地萌生出喜悅。

他立在院門前,眼神仿佛凝滯一般,焊在我身上,面上又是喜悅又是驚訝,還帶著一絲薄怒,種種覆雜的表情糅合在一起,讓他看起來竟有些成熟的味道——嗯,男人味兒。

我向前快走了幾步,朝他張開雙臂,笑著叫道:“夔兒。”

蘇夔沒有像往常那樣撲到我懷裏,反而後退了幾步,冷冷地瞪了我幾眼。

我心一涼,不明白他為何對我如此疏離?

他又瞥了我一眼,冷冷一笑,竟轉身欲走。

這小鬼是鬧哪樣?我有些不悅,提起鬥篷,舉步追去。

“夔兒!”

他聞聲又驀然轉身,看著我迎面跑過來,才急聲開口:“姑姑,別跑!地上有雪,小心滑倒。”

他面色雖冷,但語氣已緩和了許多。無奈地搖搖頭,向我走來。

這才是聽話體貼的乖侄兒!

他走到我面前,臉色也不再冰冷,只是依舊扳著小臉,皺皺眉,略帶責備的叫了一聲:“姑姑。”

這樣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有責任感的好男兒。

我拍拍他的肩,笑道:“夔兒長大了!越來越俊朗,姑姑快要認不出了。你今年多大?”

“已經十四,過了年就十五了。”他淡淡說著,又反問道,“姑姑你今年多大?”

我有些意外,他竟問我年齡。摸摸鼻子想了一會,我訕訕道:“過年後就二十一了。”

“哼,”蘇夔突然又面色一冷,“姑姑,你已年逾二十了,為何還這般沒頭沒腦?你一去宜陽就是一年,不知家裏人有多擔心!姑父也真是,竟任由你胡鬧!”他揚起頭,無奈地嘆口氣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。

呦,這小子竟教訓起姑姑來了。我面上有些掛不住,想來我這姑姑在他心中也沒有什麽威嚴,竟被他像小孩子一般數落,叫我又是氣惱又是好笑。

但我不願多提去往宜陽一事,忙岔開話題:“我母親和大哥可還好?”

他英挺的小眉毛一挑,眼中怒意又瀉了出來:“我父親還好,只是祖母她日夜為你憂心,已經病了一個月了……”

“母親她……”我聞言心頭一沈,一把拽住夔兒袖口,急聲道,“快帶我去看看!”

“祖母她服了藥,又睡下了。如今無甚大礙,先不要打擾她。姑姑還是先看看我父親吧。另外,家裏還有貴客。”蘇夔淡淡說著。

“也好……”我輕輕回道,卻心不在焉,想到母親為我擔憂生病,心裏早已慌了神,濃濃的歉意席卷心頭,心臟如被碾壓過一般難受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過渡章節,無聊無賴無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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